四不像看世界

 



拖延了好幾天才動手寫這篇。


第一次去火化場，第一次看到一個人灰飛煙滅的過程，
或許這還是第一次真實感覺到一個親近的人就這樣消失了。
(原諒我在爺爺奶奶過世時沒有這麼深刻的感覺.....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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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點多起床，六點出門，天還是黑的，四個人也是一身黑，
因為路不熟，提早出門，在車上啃麵包，我很擔心爸爸會打瞌睡，
不過路程很順利，所以變成早到了半小時，
外面很冷，氣象說今天有寒流，冷風颼颼的，
只好窩在車上等其他人來。

七點半，預計入殮的時間。
今天是好日子吧，宜喜宜喪，我表姊的喜宴也辦在這天。
一整排入歛室幾乎沒有空位，
走過去，回頭，不小心看到陌生的遺體，嚇了一跳，
在心裡偷偷地說對不起，迅速低頭往前走。

在入殮室外面讓禮儀社的人把"孝"別在手臂上，
他們說可以進去看阿嬤，
才到門口，無預警地看到阿嬤躺在裡面，又驚了一下，
很慢很慢地走進去，有點分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感覺，
我們就圍一圈站在那邊看著阿嬤，等大舅舅一家。


上次看到阿嬤應該是暑假吧，
阿嬤的臉沒有我印象中的那麼消瘦，很好認，
全身穿白衣，戴白手套，蓋著印有十字架的白布，
可是她的頭髮有點亂，我一直很想伸手幫她弄整齊，
我說過阿嬤很愛漂亮的。可是好像輪不到我去做這件事......


等了很久，阿姨和爸爸一直打電話在催人找人，
好不容易大舅舅一家才到，這是阿嬤的長子和長孫。
神父也到了，做了簡單的彌撒儀式，
然後把阿嬤放到棺木裡去，又放進新買的皮包、新鞋子，
到這裡，我一直掉眼淚，我就是好在意阿嬤的亂髮。
禮儀社的人把阿嬤安置好以後叫我們繞著棺木走一圈，
我才看到他們幫阿嬤帶了有十字架的白色帽子，
頭髮被包起來了，可是這樣子我忽然不太認得阿嬤......

蓋棺，跪下，三叩首，上禮儀車，到教堂。

一整天，幫阿嬤作儀式的是以前在高雄文生堂的梁神父，
與阿嬤早就熟識，近幾年到台南的聖若瑟教堂。
棺木推進教堂，鮮花圍繞，連棺木上都擺上了，
照片依舊被供起來，奉上水果，點上香，
男女親友分別坐在走道左右的椅子上。
天主教的彌撒我不陌生，小時候媽媽會在聖誕夜帶我們上教堂，
何況這一個星期來每天都在重複著相同的儀式。
可是，看著手上的經本，我的眼睛一直很模糊，
神父一直說願亡者安息祝福亡者進入天國，
我們也唱著歌祈求天使來帶領亡者的靈魂，
使亡者安息永遠安息安息在天國......

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哭，
媽媽站在我旁邊，所以我只敢無聲地一直掉眼淚，
阿嬤真的可以在天國安息吧，
沒有生病沒有難過然後恢復她以前很健康很開朗的樣子，
那我到底為什麼要在這邊一直哭呢？.......

神父說火化場會很吵雜，所以火葬彌撒先在教堂做了，
接著是家祭、公祭，晚輩們行了三跪九叩最敬禮，

有很多我不認識的遠親，應該要叫叔公或姨婆之類的人，

棺木又推上了禮儀車，車上播放著祈禱的歌聲，
我一直祈禱，用我能記得的天主經和聖母經。


火化場周圍都是墳場，車子開進火化場裡停車，
一下車就聽到機器運轉很大聲的聲音，
我們家的車在最後面，所以棺木已經被推進去，
匆匆走到門口，我又重重地被嚇了一跳，
大型機器和推送軌道，一道一道的閘門，
那高度和寬度，就是讓一具棺木推進去，然後閘門放下，燒。
大型機械讓我很害怕，沒有料到火化場長這個樣子。

走到阿嬤的棺木旁，整個建築物裡充滿著一股夾著酸氣的味道，
可能是福馬林燃燒過後的氣味吧，讓我乾嘔了好幾下，
再一次點香，祭拜，棺木被放上軌道，
點香，跪下，三叩首，我又忍不住開始哭。
磕頭後爬起來，棺木已經被送進機器裡放下閘門看不到了，
禮儀社的人來幫我們換上紅色的絲線別在衣服上，
我看到爸爸也在哭，我走出去，幾乎不敢看我媽的臉，
只是走過去拉住她，然後上車，離開。

火化需要一段時間，所以大家先一起去吃中餐。
事實上火化場的氣味和煙塵一直讓我很不舒服，
我覺得我好像全身都是那味道，連呼吸都吸到那裡頭的氣味似的，
吃午餐時也讓我有點坐立難安，不敢太用力呼吸。

再度回到火化場，這一次我很小心地慢慢跟在眾人後面走，
兩個畚箕狀的容器盛著遺骸，阿嬤的兒女都上去代表性地揀幾塊到骨灰罈裡，
這個時候我反而空掉了，我無法把那堆骨骸跟阿嬤想在一起，
遺照放在旁邊，火化過後連頭蓋骨都不那麼完整.......
我忽然好想去抱那骨灰罈，這樣可能感覺真實一些。


安放的地方是阿嬤生前就自己買好的，
花了多少錢連媽媽他們都不曉得，
兩棟西式大樓，一棟是佛教，一棟是天主教和基督教。
安放前神父依舊來做了簡單的彌撒，
然後放進小格子裡，讓我們每人都去看一看，就算結束了。

神父說每年清明節和11月2日會固定來這裡作彌撒。



回家以後，洗頭洗澡，把全身的衣服通通換下來，
我還是脫離不掉火葬場的景象，讓我全身不舒服，
說不清到底是什麼讓我這麼恐懼，但是就是令我不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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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媽媽說起阿嬤臨終前的事。
阿嬤可能有肺癌，拖多久了也不曉得，
只是她看起來一向健康，前陣子開始衰弱的時候，
媽媽他們也覺得年紀大，真有肺癌也不治了，多添痛苦罷了。

媽媽說，那天晚上是阿嬤呼吸困難，緊急送醫院，
醫院裝了幫助呼吸的氧氣罩，
又從鼻子插了一條通到胃的管子來維持營養，
這條管子應該讓阿嬤很不舒服，所以她不斷想要拔掉，
護士只好把她的手綁在病床上。

媽媽去看她的時候就是這樣，那時候她還有意識，
她表示她不要插那根管子，她要回家。
但是那時候的狀況就是拔掉管子可能就走掉了，
所以只能告訴她忍耐一下，好了就回家。

但是過不到一天就陷入昏迷了，
再去看她時就一直都是沒有意識的狀態，
護士說人最後喪失的是聽覺，可以在耳邊跟她說話，
媽媽說阿嬤一定有聽到她說話，她看到她的呼吸因為她說的話有改變。

星期一，媽媽回來上班，大姨媽開始連絡禮儀社準備後事，
媽媽說她要大姨媽告訴阿嬤不要怕，一切都準備好了放心的走。

凌晨，在所有事情都連絡妥當後，阿嬤走了。

媽媽一直說，阿嬤知道的，
她知道我們都準備好了她才走，不讓我們手忙腳亂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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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夕夜，我為阿嬤流的眼淚就到此為止吧。
明年以後，我把阿嬤放在心裡懷念。